下雪前天空是灰红的
一连几天没出太阳,天阴冷。梦霞带着那个脏西西的石头蛋一样结实的小男孩回城里去了。临走时把猪和屋子交给华彩照管。那猪每天哼哼着盯着华彩要吃。
颗颗每天天擦黑的时候来找华彩说话。华彩把他带到梦霞的屋里,他们有说不完的话,每天要说到很晚,有一天颗颗夜里住在梦霞房里不走了,之后每晚一点灯的时候,梦霞屋的窗口就拉上了窗帘。
老社员问华彩什么时候散糖,华彩总是眉开眼笑, 说:“八字还没有一撇呢。”好像身心都浸在蜜糖里。
新月看不出这个上海男知青有什么好,他满脸青春痘,小头小脑的,讲话的声音急促,像蛐蛐叫。
情人眼里出美男,华彩整日陶醉在爱情之中。
“我们去田里砍几棵大白菜来,天要下雪了。”燕青站在新月家的门坎上对新月说话,新月专注地看灶膛里跳跃的火苗,被燕青的声音吓了一跳。
门外低沉的天空是灰红的。
新月站起来,从墙旮旯里拿了一个扁扁的大篮子,村上的人管这篮子叫wai子。新月查过新华字典,新华字典上没有wai 子的wai这个字。wai子是梦霞的。新月没有镰刀,她带上一把菜刀,两人沿着鹅卵石铺的村间大路朝西走。转了一个弯,又转一个弯,坡下有一大片白菜地。地里的白菜排列整齐像从地里长出来的戴钢盔的人头,这是生产队的菜地。
一团黑影窜过,新月以为是鬼,尖叫。
“野兔子。”燕青头裹枣红色的头巾,露出白果形状的脸。她眼睛、嘴像三个黑洞,新月心里怕,尽量不看燕青的脸。
“拣大的砍。”燕青说。
新月看天,天像一个巨大的灰红色的罩子,罩住了田野、村庄、农舍、远山、小河,池塘、枯秃的树,还有自己和燕青。天大地大,天比地大。
燕青在田里砍菜。新月听到她砍菜、剥菜叶的声音。不远处的路旁有一个三角形的黑坟头,坟头上歪戴着一顶碗一样的帽子,碎石路在灰红的苍穹下是一弯白色的反写S。
“万一有人过来,看到我们偷菜——”新月大声说话,为自己壮胆子。
“不会的。快砍!”燕青催促道。
新月砍菜,把菜皮从鲜嫩的菜心上脱了下来,菜皮像一顶大大的钢盔帽。菜像一个白色的光头,头皮上布满纵横的血管。新月把菜皮盖在原来的地方,看上去又是一棵好好的白菜。
“华彩会不会和颗颗结婚?”回去的路上新月问燕青。
“不会的。”燕青叹了口气。
“他们不是非常好,非常亲密了吗?”
“不会的。”
“他们在一起睡过觉了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燕青目光幽幽地盯着新月的脸。
“老社员讲的。”新月乱说。
燕青沉默。晚上一直到临睡前,都没有同新月讲话。
雪到第二天下午才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,原野上一望无际的白雪耀眼了三天三夜,直到更耀眼的太阳从厚实的云层中探出脑袋,地上的雪才渐渐融化,露出青褐色的田野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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